声明: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,如有雷同纯属巧合,采用文学创作手法,融合历史传说与民间故事元素。故事中的人物对话、情节发展均为虚构创作,不代表真实历史事件。
帝后那日争执摔了杯子,身为文物修复专业的我下意识飞扑抢救,一抬头正撞上皇帝阴沉如雷的目光:这宫女调教得真好
大乾承德三年,冬至。
奉天殿上,百官俯首,金炉里的瑞炭烧得通红,暖意却驱不散天子座下那彻骨的寒气。
御阶之下,跪着一个素衣宫女。
她身前,是一方破碎的镇国龙纹玉玺。
满朝文武,无一人敢抬头,只闻天子萧景琰那冰冷入骨的声音,缓缓响起:“朕听闻,你有一双巧手,能令残璧重圆。今日,朕便将这江山社稷的信物交予你。你若修得,朕许你青云之路;你若修不得……”
他没有说下去,但那未尽之语,比任何酷刑都令人胆寒。
这怎么可能?三个月前,她还只是一个因失手打碎皇后茶盏,而险些被乱棍打死的卑贱宫女。
01
长信宫的暖阁内,沉香屑在三足瑞兽金炉中幽幽燃着,青烟袅袅,却压不住一室的剑拔弩张。
“啪——”
一声清脆欲裂的声响,划破了这死寂。一只雨过天青色的汝窑茶盏,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摔得粉碎。碎片迸溅,其中一片擦着顾雪舟的脸颊飞过,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痕。
她本是垂首侍立在角落的奉茶宫女,此刻却浑身一僵,血液几乎凝固。
“臣妾说了,此事与沈家无关!陛下为何就是不信!”皇后沈婉宁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,凤眸中泪光闪烁,却倔强地不肯落下。她那身织金凤穿牡丹的宫装,此刻看来,华美得有些刺眼。
宝座之上,大乾天子萧景琰面沉如水,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一丝温度。他缓缓站起,明黄色的龙袍曳地,发出细碎的摩擦声,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上。他没有看皇后,目光却落在了那一地狼藉的瓷片上。
“与沈家无关?”他语调平缓,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,“那朕的粮草,是如何在沈家卫戍的阳关道上,一夜之间化为灰烬的?皇后,给朕一个解释。”
沈婉宁的脸色瞬间煞白,嘴唇翕动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,一个谁也未曾料到的身影动了。
顾雪舟,这个入宫不过半载,连品阶都无的粗使宫女,竟像一道离弦之箭,不顾一切地飞扑了出去。她的动作敏捷而精准,几乎是贴着地面滑行,双手张开,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姿势,将那些即将四散的、大小不一的瓷片,尽数拢在了自己的怀中。
甚至连最细小的碎末,她都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归拢到一处。
整个暖阁,刹那间落针可闻。
皇后惊愕地忘了哭泣,一众宫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。这是疯了么?陛下降罪,皇后失仪,此刻不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粒尘埃,竟还有人敢冲到这风暴的中心去?
顾雪舟完全是出于本能。在前世,作为国家博物馆最年轻的文物修复专家,任何一件珍贵文物的损毁,对她而言都无异于心头剜肉。那可是汝窑啊!“青如天,面如玉,晨星稀”,传世不足百件的瑰宝!她脑中一片空白,只有一个念头:抢救!必须抢救!
直到冰冷的瓷片硌着她的胸口,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,她才猛然惊醒。她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朝代,已经三个月了。这里不是可以随意触摸国宝的修复室,而是人命如草芥的深宫。
她缓缓抬起头,正好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凤眸。
萧景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眼神阴沉如雷,嘴角却勾起一抹极尽讥讽的弧度。他缓缓蹲下身,与她平视,那目光像是要将她的灵魂都刺穿。
“王瑾,”他没有回头,声音却清晰地传遍了暖阁的每一个角落,“瞧瞧,皇后宫里的人,调教得真好。主子摔了东西,做奴才的,竟比谁都心疼。”
一句话,便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这不再是简单的失仪,而是“护物不护主”,是对皇后权威的公然挑衅,更是对天子怒火的无情嘲弄。
顾雪舟怀抱着一堆碎片,跪在那里,只觉得彻骨的寒意从脊背升起,瞬间传遍四肢百骸。她知道,自己完了。
02
慎刑司的暗室,潮湿而阴冷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血腥与霉味混合的恶臭。一盏昏黄的油灯,在墙壁上投下幢幢鬼影。
顾雪舟被两名太监粗暴地推入,踉跄几步,跪倒在冰冷的石地上。膝盖撞击的闷响,在这空寂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清晰。她怀里依旧死死抱着那些用裙角包裹的汝窑碎片,仿佛那不是一堆垃圾,而是什么稀世珍宝。
“抬起头来。”
一个公鸭般尖细的声音响起。顾雪舟顺着声音望去,只见一名身着深青色蟒袍、面白无须的老太监,正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,手里把玩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。他便是大内总管,天子近侍,王瑾。
王瑾的眼神像毒蛇一样,在她身上来回扫视,最后停留在她怀中的碎瓷上,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。“杂家在宫里待了四十年,见过为主子挡刀的,见过为主子试毒的,却还是头一回见着……为主子家的杯子,连命都不要的。”
顾雪舟垂下眼帘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。她知道,此刻任何一句辩解都可能是错的。说自己是无心之失?在天子面前,无心即是大罪。说自己是爱惜宝物?一个粗使宫女,也配谈“爱惜”二字?
她的脑子飞速旋转,将前世今生的所有知识碎片拼凑起来,寻找一线生机。
“回王总管,”她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,却吐字清晰,“奴婢……奴婢不是心疼杯子。”
王瑾捻动核桃的动作一顿,眯起了眼睛:“哦?那你是心疼什么?”
“奴婢的父亲,曾是景德镇的一名窑工。”顾雪舟缓缓开口,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,“他一辈子都在跟泥土和火焰打交道。他说,一件瓷器从泥胚到成品,要经过七十二道工序,要看天时,也要看人力。他说,每一件能进贡到宫里的瓷器,都凝结着无数工匠的心血,是有灵性的。”
她顿了顿,抬起头,目光直视着王瑾,眼中没有恐惧,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澄澈:“奴婢看见那只杯子碎了,就好像……好像听见许多人的心,也跟着碎了。奴婢该死,奴婢只是……只是不想让那些心血,摔得太零散。”
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,既解释了她异于常人的举动,又将自己置于一个“愚忠”却“无害”的位置。她没有为自己辩解,只是陈述了一个听起来荒诞,却又似乎合情合理的故事。
王瑾静静地听着,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。他挥了挥手,旁边的小太监立刻上前,要将顾雪舟怀里的瓷片夺走。
顾雪舟却猛地一缩,护得更紧了。“总管,求您,让奴婢将它拼起来。就算只是拼个样子,也……也好。”
王瑾看着她那双沾满灰尘却依旧清亮固执的眼睛,沉默了许久。他站起身,走到顾雪舟面前,亲自从她怀中取过一片最大的碎片,对着灯光细细端详。
“汝窑,天青釉,玛瑙入釉,釉面开有细小的蝉翼纹。”王瑾的声音幽幽响起,“这样的东西,整个大内,也不过十指之数。摔一件,少一件。”
他放下瓷片,深深地看了顾雪舟一眼,那眼神复杂难明。他没再说什么,只转身向外走去,临到门口,才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。
“把她给杂家看好了。在陛下有旨意之前文物修复专业,一根头发都不能少。”
门“吱呀”一声关上,将顾雪舟和满室的黑暗隔绝。她瘫坐在地上,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。她知道,自己暂时活下来了。但她也明白,这个离奇的“窑工之女”的故事,已经传到了那位心思深沉的帝王耳中。
等待她的,将是比死亡更加难测的命运。
03
三天后,顾雪舟被从慎刑司的暗室里带了出来。
重见天日的那一刻,阳光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。她被带到了养心殿的偏殿,这里是皇帝批阅奏折之余,偶尔休憩的地方。殿内陈设雅致,博古架上摆满了各式珍玩,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龙涎香。
萧景琰就坐在窗边的紫檀木长案后,一身玄色常服,长发仅用一根玉簪束起,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威严,多了几分文人的清隽。他手中正把玩着一件物事,并未看她。
“你就是顾雪舟?”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。
“奴婢在。”顾雪舟跪在殿中,头埋得低低的。
“抬起头来。”
她依言抬头,只敢看他身前的地面。
“王瑾说,你父亲是窑工,你懂得瓷器之灵。”萧景琰放下手中的东西,那是一只断成两截的白玉笔洗,“朕这里,也有一件‘碎了心’的物件。你既有此心,便替朕将它圆回来吧。”
随着他的话音,王瑾端着一个托盘上前,盘中放着那只断裂的笔洗,旁边还有一些粗糙的工具:一小罐黏稠的胶、几片薄薄的蚌壳,还有一撮磨得极细的白色粉末。
顾雪舟的心猛地一沉。
这是试探,一道生死攸关的试探。
她那个“窑工之女”的故事,皇帝显然没有全信。他要亲眼验证。这只白玉笔洗虽然名贵,但与那只汝窑盏相比,价值天差地别。这是给她试手的,也是给她送命的。
用这些简陋到近乎侮辱的工具修复玉器?这简直是天方夜谭。在前世,修复这样的文物需要精密的仪器、特制的黏合剂,以及耗时数周乃至数月的精雕细琢。而现在,她只有一罐不知成分的鱼鳔胶,和一些大概是用来打磨的蚌壳。
成功了,她“窑工之女”的身份便坐实了,或许能凭这手艺谋得一条生路,但从此便成了天子手中一枚特殊的棋子。失败了,欺君之罪,立刻便会被拖出去。
殿内静得可怕,只有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。顾雪舟能感觉到,萧景琰的目光像两道利剑,钉在她的身上,审视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。
她不能拒绝,也不能表现出丝毫的为难。
“奴婢……遵旨。”她伸出双手,那双手因为几天的囚禁和紧张,微微有些颤抖。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玉石时,一种熟悉的、仿佛与生俱来的镇定感,奇迹般地流遍了全身。
这是她的专业,是她刻在骨子里的本能。
她深吸一口气,不再去看皇帝,也不再理会周围的一切。她的世界里,只剩下这两片残玉。她先用指腹轻轻摩挲断口,感受那细微的凹凸和纹理。然后,她拿起一片蚌壳,在另一块完好的石板上,极其耐心地打磨起来,将蚌壳的边缘磨得如纸一般薄,如刀一般利。
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。
萧景琰没有催促,只是静静地看着。他看着这个卑微的宫女,如何用最原始的工具,做着最精细的工作。她的眼神专注而虔诚,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。那双原本应该端茶倒水的手,此刻却灵巧得不可思议。
终于,顾雪舟将断口处细微的杂质全部剔除干净。她用指尖蘸了一点那黏稠的胶,均匀地涂在断面上,然后将两块玉石小心翼翼地合在一起。
最关键的一步到了。她必须在胶水凝固前,让两块玉石完美地对齐,不差分毫。她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,顺着脸颊滑落,但她的手,却稳如磐石。
“咔哒。”
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,断裂的玉石严丝合缝地对在了一起。顾雪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般。
她知道,这只是第一步,接下来还需要填补和打磨,但最难的一关,已经过去了。
她抬起头,想向皇帝复命,却见萧景琰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。他看着那只在她手中重获新生的笔洗,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惊异。
“你……叫什么名字?”他再一次问道,这一次,语气中竟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郑重。
0.4
“奴婢,顾雪舟。”她低声回答,声音因紧张和脱力而显得有些沙哑。
萧景琰没有再说话,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,轻轻拂过笔洗的接缝处。那道裂痕依然存在,但在顾雪舟的巧手之下,已经变得极细,仿佛只是玉石天然的纹理。他拿起笔洗,对着光反复端详,眼中的审视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探究所取代。
“王瑾。”他淡淡地开口。
“奴才在。”王瑾躬身应道。
“从今日起,调她到御前奉茶。长信宫那边,不必回去了。”
此言一出,不仅顾雪舟愣住了,连一旁的王瑾都露出了讶异之色。御前奉茶,看似只是个伺候笔墨茶水的活计,却是宫女所能达到的最高荣耀之一。这意味着,她将时刻不离天子左右,成为真正意义上的“近侍”。
从一个险些被打死的粗使宫女,到一步登天的御前侍女,这中间只隔了一件残破的玉器。
顾雪舟心中没有半分喜悦,反而升起一股更深重的寒意。她明白,这不是奖赏,而是监视。萧景琰对她的来历和技能充满了疑窦,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,才是最稳妥的办法。她就像一件刚被发掘出来的、用途未明的工具,被主人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,随时准备派上用场。
接下来的日子,顾雪舟便在养心殿安顿了下来。她的工作很简单,研墨、奉茶、在皇帝批阅奏折时安静地侍立一旁。她做得小心翼翼,不多说一句话,不多看一眼,将自己活成了一个精致而沉默的影子。
然而,身在御前,有些事情不是她想避就能避开的。
她能听到朝臣们在奏对时那些暗藏机锋的言辞,能看到萧景琰在夜深人静时面对堆积如山的奏折露出的疲惫与烦躁。她渐渐拼凑出一个年轻帝王所面临的困境:外戚沈家势大,朝中老臣盘根错节,边关烽烟又起,国库空虚。他坐拥万里江山,却像一个被蛛网层层束缚的巨人,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。
一日深夜,萧景琰仍在批阅奏章。顾雪舟为他换上一盏新茶,眼角余光无意中瞥见了他书案旁墙上挂着的一幅画。那是一幅前朝大家徐悲的《奔马图》,笔力雄健,气势磅礴,是萧景琰极为珍爱之物。
可就在那一瞥之间,顾雪舟的目光凝固了。
凭借着前世无数次与古画打交道的经验,她几乎是瞬间就发现了一个微不可查的细节——在画卷左下角一处不起眼的苔点上,所用的石绿色颜料,其研磨的颗粒感与整幅画的风格,有着极其细微的差异。那种差异,外行绝不可能看出来,但在她眼中,却如同白纸上的墨点一样扎眼。
这幅画……有问题。
她的心跳骤然加速。这养心殿中的每一件物品都价值连城,更何况是天子珍爱之物。若这幅画是赝品,那又是谁,有这么大的胆子,能将赝品送到皇帝的书房?
她下意识地多看了那画一眼,而这个细微的动作,恰好被一抬头的萧景琰尽收眼底。
“你看什么?”他冷冷地问。
顾雪舟心中一凛,立刻垂下头:“奴婢不敢。”
“朕让你看。”萧景琰的声音不容置喙。
顾雪舟迟疑了片刻,知道无法蒙混过关,只能硬着头皮,指着那幅画,用最委婉的语气说道:“奴婢……只是觉得,这画中的苔点,绿得……有些新了。”
话音刚落,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结。
王瑾的脸色微微一变,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。
萧景琰死死地盯着她,眼中寒光一闪而过。这幅画是他登基时,由他的恩师、当朝太傅林宗元所献。他一直视若珍宝,从未怀疑过真伪。
一个刚刚从小黑屋里爬出来的小宫女,竟敢质疑太傅所献的国宝?
是她真的有惊人的眼力,还是……背后有人指使,想借她之口,行离间之计?
05
“新了?”萧景琰重复着这两个字,语调听不出任何情绪,但顾雪舟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,让她几乎喘不过气。
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。在皇权面前,真相并不总是最重要的。她一个身份不明的宫女,贸然指出皇帝珍爱之物的瑕疵,这本身就是一种僭越。
“奴婢……奴婢胡言乱语,请陛下恕罪。”她立刻跪下,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。
萧景琰没有让她起来,只是从御座上走下,踱步到那幅《奔马图》前。他伸出手,指尖在那处被顾雪舟指出的苔点上轻轻摩挲,沉默不语。
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。王瑾垂着头,眼观鼻,鼻观心,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。
许久,萧景...琰才缓缓开口:“王瑾,去内府监,将徐悲画作的卷宗取来。”
王瑾躬身领命,快步退了出去。
顾雪舟跪在地上,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。她不明白皇帝此举的用意。是想验证她的话,还是想找个由头治她的罪?无论是哪一种,她都将再次被推到风口浪尖。
就在这时,殿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,一名小太监在门口禀报:“启奏陛下,皇后娘娘派人送来了燕窝羹。”
萧景琰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,淡淡道:“让她进来。”
进来的是皇后身边最得力的掌事宫女,名唤采蘋。她看见跪在地上的顾雪舟,眼中闪过一丝快意的轻蔑,随即屈膝行礼,将手中的食盒奉上:“娘娘念着陛下宵衣旰食,特意炖了燕窝,请陛下保重龙体。”
萧景琰的目光从画上移开,落在采蘋身上,语气不明地问:“皇后有心了。长信宫里,最近可还安好?”
采蘋连忙道:“托陛下洪福,娘娘一切安好。只是……只是前几日,娘娘最爱的那只波斯猫,不知误食了什么,上吐下泻,没救回来。娘娘为此伤心了好几日。”
她一边说,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瞟着顾雪舟。
顾雪舟的心猛地一跳。她听懂了这弦外之音。这是皇后在敲打她,也是在警告皇帝。一只猫尚且能“误食”而死,一个身份卑微的宫女,想要无声无息地消失,岂不是更容易?自从她被调到养心殿,就成了皇后眼中的一根刺。那日她“抢救”碎瓷的举动,在皇后看来,无疑是当众打了她的脸,让她沦为整个后宫的笑柄。
萧景琰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,只是道:“知道了,东西放下,你退下吧。”
采蘋走后,殿内又恢复了死寂。
顾雪舟跪得久了,膝盖已经麻木,但她不敢动弹分毫。她能感觉到,皇帝的怒火,皇后的怨恨,像两座大山,齐齐向她压来。她就像夹在石缝中的一株野草,任何一方稍一用力,她就会粉身碎骨。
就在这时,王瑾捧着一摞厚厚的卷宗回来了。
萧景琰没有立刻翻阅,而是对顾雪舟道:“起来。”
顾雪舟撑着地面,摇摇晃晃地站起。
“你过来。”萧景琰命令道。
她战战兢兢地走到他身边。萧景琰指着那幅画,声音冷得像冰:“朕再给你一次机会。你告诉朕,这幅画,除了苔点,还有哪里不对?”
这是一个陷阱。如果她说不出更多,就是信口雌黄,罪加一等。如果她说得太多,暴露了超越一个“窑工之女”应有的知识,那更是自寻死路。
顾雪舟的目光落在画卷上,脑中飞速运转。她不能说得太专业,只能从最直观、最符合她“人设”的角度去观察。
“回陛下……奴婢不敢妄言画技。”她小心翼翼地措辞,“只是……奴婢的父亲说过,好的颜料,历经百年,色泽会沉入纸张的纤维里,与纸融为一体。而这幅画上的马蹄……马蹄下溅起的墨点,看着像是浮在纸上,墨色……太亮了。”
说完,她便紧紧闭上了嘴,等待着最后的审判。
萧景琰死死地盯着她,眼中风雷涌动。他猛地转身,从王瑾手中夺过卷宗,翻到记载《奔马图》的那一页。卷宗上详细记录了此画的来源、历代收藏者的印鉴,以及最重要的——前朝司礼监对画作用料的分析。
“……墨,采用上等松烟墨,混以微量鹿角胶,色泽沉而不浮……”
萧景琰的指节,一寸寸收紧,将手中的书页捏得发皱。
顾雪舟说对了。
他缓缓合上卷宗,再次看向顾雪舟时,眼神已经变得极其复杂。有震惊,有疑虑,更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……杀意。
他一步步逼近她,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尺。他抬起她的下巴,强迫她与自己对视。
“你到底是谁?”
他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致命的危险。
顾雪舟浑身冰冷,她知道,自己已经没有退路。她所有的伪装,在这个洞察人心的帝王面前,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,萧景琰却突然松开了手。他转身背对她,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。
“把门锁上。”他对王瑾下令。
王瑾一愣,但立刻照办。沉重的殿门被关上,落锁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,也断绝了顾雪舟最后一点逃离的希望。
萧景琰从书案的暗格中,取出了一个紫檀木匣。他打开匣子,里面并非什么珍宝,而是一根细如毫毛的银针,和一个小小的瓷瓶。
他将这两样东西,放在了顾雪舟的面前。
萧景琰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,死死锁住顾雪舟的脸。“这幅画里,藏着一个秘密。一个足以让朕的江山,都为之动摇的秘密。”他的声音压得极低,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威严,“朕不管你从哪里来,有何目的。现在,用你的眼睛,你的手,给朕把它找出来。”
他指着那幅《奔马图》:“这画的夹层里,藏着一份名单。一份……叛党的名单。”
顾雪舟的心脏狂跳不止,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。她颤抖着手,拿起那根银针,蘸上瓷瓶里不知名的药水,小心翼翼地,在那片被她指出的、颜色异常的苔点上,轻轻划过。
药水浸润了纸张,奇迹发生了。那片石绿色竟开始慢慢褪去,露出了底下另一层淡黄色的纸。纸上,隐约有墨迹浮现。
然而,当那墨迹完全显露出来时,顾雪舟的瞳孔骤然收缩,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冻结。那上面根本不是什么名单,而是一个字,一个让她魂飞魄散的字——
06
那个字,是一个“林”字。
笔锋苍劲,铁画银钩,正是当朝太傅林宗元的亲笔。
顾雪舟的脑中“嗡”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,也颠覆了萧景琰的判断。皇帝要找的是一份指向沈家外戚的叛党名单,可这画中藏着的,却是他恩师的姓氏。
这算什么?一个拙劣的玩笑?还是一个更加阴险的圈套?
她猛地抬头,看向萧景琰。只见这位年轻的天子,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,那双总是蕴含着雷霆之怒的凤眸中,第一次流露出了真实的、毫不掩饰的震惊与……痛苦。他伸出手,似乎想触摸那个“林”字,指尖却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,最终无力地垂下。
“不可能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,“绝不可能……”
太傅林宗元,是看着他长大的帝师,是扶持他登基的元老,是他在这冰冷深宫中唯一可以交付部分信任的长者。他怀疑过所有人,唯独没有怀疑过林宗元。而现在,这幅由林宗元亲手献上的画,却用最残酷的方式,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。
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。顾雪舟甚至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。她知道,自己看到了天子最脆弱、最不堪的一面。而通常,看到这种场面的人,都活不长。
恐惧如潮水般涌来,但与恐惧一同升起的,还有她作为一名修复师的、近乎偏执的职业本能。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目光重新聚焦在那片小小的、变了色的画纸上。
不对。
事情不对。
如果林太傅真的是幕后黑手,他为何要用这种方式留下如此明显的线索?这不合逻辑。这更像是一个……嫁祸。一个极其高明,直指人心的嫁祸。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陛下与太傅情同父子,揭露太傅,对陛下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。
她的目光,在那片因药水浸润而变得半透明的纸上来回逡巡。忽然,她注意到了一件更诡异的事情。那个“林”字周围的纸张纤维,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毛糙感。而且,那片被她用药水浸润的区域,石绿色的颜料褪得干干净净,露出的底纸却比画卷其他地方的纸,要新上那么一点点。
一个大胆的念头,在她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。
“陛下!”她脱口而出,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。
萧景琰猛地回神,眼中杀机毕现:“你又看到了什么?”
顾雪舟顾不上恐惧,指着那个“林”字,语速极快地说道:“陛下,这不是夹层!这是……这是‘揭画’!”
“揭画?”萧景琰眉头紧锁。
“是!”顾雪舟努力用他能听懂的语言解释,“有人用极高的技巧,将这块画纸的表层揭去,写上这个‘林’字,然后再用一张新的、染了色的纸补上,最后再重新上色。这片苔点,就是为了掩盖这块补丁的边缘!”
她越说,思路越清晰:“这幅画本身没有夹层,所谓的‘叛党名单’,从一开始就是个谎言!是一个引诱您亲手毁掉这幅画,并发现这个‘林’字’的圈套!对方的目的,就是要离间您和太傅!”
萧景琰死死地盯着她,眼中的风暴在急速旋转。他不是听不懂,而是不敢信。这个局中局,太过阴险,也太过精准,正好打在他的软肋上。
“你凭什么这么说?”他声音沙哑地问。
“凭这个!”顾雪舟指着那片补丁的边缘,“陛下请看,这里的纸张纤维是断裂的,而画卷其他地方是完整的。还有,这石绿色颜料,奴婢之前说它‘新’,不仅是颜色,更是它的成分。这种绿,是用孔雀石磨制,但为了让它看起来有旧画的质感,里面掺了极少量的……桐油。桐油干得慢,会让颜色微微‘浮’在纸上,而且会散发出一种只有凑近了才能闻到的、极其细微的气味。”
她说着,将画卷凑到萧景琰面前。萧景琰俯下身,果然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、与古画的墨香截然不同的油味。
真相,在这一刻,以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方式,层层剥开。
有人伪造了一份“沈家叛党名单藏于画中”的假情报,故意泄露给皇帝。皇帝果然中计,找来他怀疑有特殊技能的顾雪舟来“寻宝”。而这画,早已被动了手脚。无论皇帝用什么方法,只要他想破坏画卷找到夹层,就必然会发现这个被精心伪造的“林”字。
届时,君臣离心,父子反目。大乾的朝堂,将在顷刻间分崩离析。而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,将坐收渔翁之利。
萧景琰缓缓直起身子,他看着顾雪舟,目光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杀意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。他第一次意识到,眼前这个看似卑微的宫女,拥有的不仅仅是一双巧手,更有一双能洞穿迷雾、直抵核心的眼睛。
她不是一枚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。
她是一把……能解开这盘死局的钥匙。
“你,很好。”他缓缓说道,一字一顿,“从现在起,忘了你的名字,忘了你的过去。你只是朕的一双眼睛,一把刀。朕要你,替朕把藏在这些古董字画里的魑魅魍魉,一个一个,都揪出来!”
顾雪舟的心脏,在这一刻,终于落回了原处。她知道,自己不仅活下来了,而且,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,第一次真正抓住了自己的命运。
07
养心殿的格局,自那夜之后,悄然发生了变化。
顾雪舟不再仅仅是奉茶宫女。萧景琰赐了她一间紧邻书房的小隔间,里面没有锦榻绣床,只有一张长案,几把形制各异的刻刀、毛刷,以及各种瓶瓶罐罐。名义上,她是奉旨“整理、养护”御书房内藏的古籍字画。但实际上,这里成了整个大乾王朝最隐秘的“鉴证中心”。
而她,顾雪舟,就是唯一的鉴证官。
她与萧景琰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。白天,在人前,她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、谨小慎微的宫女,为他研墨奉茶,目不斜视。而到了夜晚,当殿门落下,王瑾带着所有宫人退下之后,这里便成了他们两个人的战场。
萧景琰会将一些看似不经意的物件,放到她的案头。可能是一方他用了多年的端砚,可能是一卷从宗室某位亲王府上“借”来的前朝法帖,也可能是一尊刚从外地进贡上来的古玉。
而顾雪舟要做的,就是用她的眼睛和手,去解读这些沉默的物品背后所隐藏的语言。
“这方砚台的包浆有问题。”一日深夜,顾雪舟抚摸着一方紫檀木盒中的洮河绿石砚,对灯下的萧景琰说道,“真正的百年包浆,是经年累月,由人的手汗、墨汁、灰尘沁入石质,形成的温润光泽。而这方砚台的光,是用核桃油反复擦拭,再用高温微烤,催出来的‘假浆’。它摸上去油腻,光泽浮于表面,闻起来,也有一股焦糊的油味。”
萧景琰放下手中的朱笔,走到她身边,拿起那方砚台细看。这是他一位皇叔,襄王,前几日送来的寿礼,说是他珍藏多年的传家宝。
“这说明什么?”萧景琰问。
“说明襄王在说谎。这砚台并非他口中的传家宝,而是一件做旧的赝品。”顾雪舟顿了顿,继续道,“但问题是,以襄王的身份,为何要用一件赝品来充当寿礼?是被人骗了,还是……他根本不在乎送的是真是假,他送的,只是一个姿态?”
萧景琰的眸色沉了下去。襄王是他父亲的亲弟弟,一向以闲散王爷自居,不问朝政,只爱风雅。但这份“风雅”,此刻看来,却似乎另有深意。
“继续查。”萧景琰只说了三个字,便将那方砚台重新收好。
顾雪舟的工作,充满了不为人知的艰辛。她没有精密的仪器,只能依靠最原始的办法。她用淘米水浸泡纸张,以判断墨迹的年代;她用舌尖轻舔瓷片,以分辨土沁的真伪;她甚至会点燃一小片从古画上掉落的纤维,通过烟灰和气味,来判断其材质。
这些在前世看来匪夷所思的“土办法”,却是她此刻唯一的依仗。
萧景琰常常在批阅奏折的间隙,看着灯下那个专注的身影。她时而蹙眉,时而屏息,时而又因一个小小的发现而眼中一亮。她对待那些残破古物,比对待活人还要珍重。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,身上没有半分后宫女人的谄媚与算计,只有一种纯粹到近乎固执的匠心。
这种纯粹,在这座充满了阴谋与欲望的宫城里,显得格格不入,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。
他开始习惯在做出重大决定前,听一听她的看法。她不懂权谋,不懂兵法,但她总能从一个独特的、物的角度,给他提供全新的思路。
“陛下,您看这幅《江山社稷图》。”一次,顾雪舟指着一幅巨大的舆图,对正在为边关粮草路线发愁的萧景琰说,“这上面标注的所有官道、驿站,都是前朝所留。但绘制这幅图的绢,是本朝初年才开始大规模生产的‘宫织细绢’。这说明,这幅图在献给先帝时,就已经被人‘更新’过了。”
萧景琰心中一动:“更新了什么?”
“更新了山川河流的走势。”顾雪舟用一根细长的银簪,指着西北角的一处,“比如这里,阳关道旁的这条‘枯水河’,在前朝的舆图中,是一条常年有水的季节河。但在这幅图上,它被画成了干涸的河床。可据奴婢所知,西北之地,十年九旱,一条河的枯荣,足以改变方圆百里的地貌和通行路线。”
萧景琰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。他想起了那批被烧毁的粮草。押运的将军说,他们是循着官道行进,却在一处看似平坦的河谷地带,遭遇了流沙,耽误了行程,才被山匪乘虚而入。
而那个河谷,正在这条“枯水河”的下游!
“有人在地图上做了手脚,早在几十年前,就算准了朕的粮草会经过那里,会陷入困境!”萧景琰的声音里透出刺骨的寒意。
一张图,一方砚,一件件看似毫不相干的物品,在顾雪舟的手中,被串联成一条指向深渊的线索。那个隐藏在幕后的黑手,其布局之深远,用心之歹毒,远超所有人的想象。
萧景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,她的存在,像一束微光,照亮了他被重重迷雾包裹的世界。他开始教她识字,让她阅读卷宗,甚至允许她旁听一些不那么机密的朝臣奏对。
他们之间的关系,早已超越了君臣,超越了主仆,变成了一种无法言说的、共生的状态。她是他的眼睛,他是她的庇护。在这座吃人的宫城里,他们是彼此唯一的、可以暂时交付后背的盟友。
然而,他们都明白,这暂时的平静之下,隐藏着更大的风暴。那个幕后之人,既然能布下如此深远的局,就绝不会轻易让他们查到真相。
危险,正在悄无声息地逼近。
08
危险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。
出事的不是顾雪舟,而是王瑾。
这位在宫中经营一生,八面玲珑的大内总管,在一个清晨,被发现口吐白沫,昏死在自己的住处。太医诊断后,战战兢兢地回禀,是中了西域奇毒“牵机引”。此毒发作时,人会四肢抽搐,头足相就,状如牵机,痛苦至极,且无药可解。
萧景琰赶到时,王瑾已经气若游丝。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,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,塞到萧景瞻手中,嘴唇翕动,却只能发出“嗬嗬”的声响。
那是一枚小小的、用象牙雕成的印章,上面刻着一个“林”字。与那晚在画中看到的字,笔法如出一辙。
萧景琰握着那枚尚有余温的印章,站在原地,浑身僵硬。
这是警告。是那个幕后黑手对他和顾雪舟联手探查的第一次反击。他们动了王瑾,这个离皇帝最近的人,用最惨烈的方式,再次将线索指向了太傅林宗元。
“陛下,王总管他……他让您小心……太傅……”旁边的小太监哭着说出了王瑾最后含糊不清的遗言。
整个养心殿,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。王瑾的死,像一记重锤,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。连皇帝身边最信任的总管都能被无声无息地毒害,这宫里,还有谁是安全的?
顾雪舟听到消息时,正在修复一卷破损的佛经。她的手猛地一抖,锋利的裁纸刀在指尖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,血珠瞬间涌了出来。
她没有感觉到疼。她只觉得冷,一种从心底里透出来的寒冷。王瑾虽然心思深沉,待她也并无多少温情,但他却是挡在她和外界之间的一道屏障。他知道她和皇帝在做什么,并且用他自己的方式,在暗中维护着这个秘密。
现在,这道屏障倒了。下一个,会是谁?是她,还是……皇帝本人?
当夜,萧景琰独自在书房坐了很久。顾雪舟不敢去打扰他。她能想象,这位年轻的帝王内心正经历着何等的煎熬。王瑾于他,亦仆亦友,是从小伴他长大的老人。这份打击,不亚于那晚看到画中藏字。
直到三更时分,他才传唤她进去。
“你看。”他将那枚象牙印章,放到她的面前。
顾雪舟拿起印章,对着灯光仔细端详。印章的材质是上好的象牙,包浆圆润,显然是经年把玩之物。刻工精湛,但……
“陛下,这枚印章,有问题。”顾雪舟沉声道。
“说。”萧景琰的声音沙哑。
“象牙这种材质,极易染色。这枚印章的包浆,看上去很自然,但您看这雕刻的凹槽深处,”她用一根银针指向“林”字的一撇,“这里的颜色,比表面的要浅,而且有细微的、不规则的凝固痕迹。这不是常年把玩形成的,这是用一种特殊的药水浸泡,强行‘催’出来的旧色。”
她抬起头,迎上萧景琰的目光,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这枚印章,是新的。是有人特意做旧,伪装成太傅的私印,在王总管临死前,塞到他手里的。目的,依然是嫁祸。”
萧景琰紧绷的身体,微微松弛了一分。他不是不悲痛,而是作为一个帝王,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,从情绪中剥离出来,寻找真相。顾雪舟的话,印证了他内心深处的一丝怀疑。
“你认为,是谁干的?”
顾雪舟摇了摇头:“奴婢不知。但此人能在宫中对王总管下毒,还能精准地伪造太傅的印信,其势力之大,在宫中的根基之深,难以想象。而且,他每一次出手,都指向太傅,这说明,他最想除掉的,或者说,扳倒太傅能给他带来最大的利益。”
萧景琰沉默了。能从扳倒林宗元这件事上获得最大利益的,除了外戚沈家,还能有谁?可沈家,有这么深沉的城府和横跨数十年的布局能力吗?
不,或许还有一个人。
一个他一直刻意忽略,却又始终像一根毒刺般扎在他心里的人。
他的皇叔,那个看似闲散风雅,却在寿宴上送来一方假砚台的襄王,萧景珩。
就在这时,殿外传来急报。
“启奏陛下!八百里加急!北境守将,镇北侯林骁……也就是太傅的独子,于巡视边防时,遭遇敌军突袭,身负重伤,下落不明!”
“轰——”
萧景琰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,他猛地站起,巨大的力道带翻了身后的椅子。
先是毒杀王瑾,嫁祸太傅。紧接着,太傅在边关唯一的儿子就出事了。这一环扣一环,招招致命!对方显然是不打算再给他任何喘息和查证的机会,要以雷霆之势,将林家彻底打入深渊!
一旦林骁“叛逃”或“通敌”的罪名坐实,林宗元百口莫辩,整个林氏一族都将万劫不复。届时,朝堂之上,他萧景琰将彻底沦为孤家寡人。
“备马!”萧景琰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嘶哑,“朕要亲自去一趟太傅府!”
他知道,此刻的林府,必然已经成了风暴的中心。他必须去,必须稳住林宗元,稳住这位大乾王朝最后的擎天之柱。
然而,当他带着一身寒气冲出养心殿时,却被一人拦住了去路。
是皇后,沈婉宁。她穿着一身素服文物修复专业,跪在殿前的石阶上,身后是黑压压的沈家族人。
“陛下!”她高声道,声音传遍了整个寂静的宫城,“国贼林氏,通敌叛国,罪证确凿!臣妾恳请陛下,为枉死的边关将士,为被焚的粮草,立即下旨,将林宗元满门……抄斩!”
09
夜色如墨,寒风似刀。
养心殿外,皇后沈婉宁领着沈氏一族的朝臣,跪了一地。他们声泪俱下,历数林家的“罪状”,言辞凿凿,仿佛林骁通敌之事已是铁板钉钉。
这是逼宫。
一场以“清君侧”为名的,赤裸裸的逼宫。
萧景琰立于殿前,明黄的龙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。他看着跪在最前方的沈婉宁,那个曾经与他青梅竹马,如今却面目全非的女人,眼中没有愤怒,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。
他知道,沈家只是被推到台前的刀。真正的好戏,还在后头。
“皇后,”他缓缓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人的哭诉,“镇北侯只是下落不明,何来通敌一说?你身为国母,如此捕风捉影,煽动朝臣,是何居心?”
沈婉宁抬起头,泪痕满面的脸上写满了决绝:“陛下!阳关道的粮草,镇北侯的失踪,桩桩件件都与林家脱不了干系!若非他里应外合,北境蛮夷如何能精准地找到我军的薄弱之处?如今宫中流言四起,都说太傅便是那幕后主使。若不尽快处置,恐寒了天下将士之心啊!”
“流言?”萧景琰冷笑一声,“朕倒想知道,这些流言,是从何而起?”
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,一个苍老的身影,在两名家丁的搀扶下,一步步走进了这片肃杀的对峙之地。
是太傅,林宗元。
他穿着一身寻常的青布长衫,头发已然花白,往日里挺直的脊背,此刻显得有些佝偻。他没有看沈家的人,甚至没有看高高在上的皇帝,只是径直走到大殿中央,然后,撩起衣摆,缓缓跪下。
“老臣,有罪。”
这四个字,像一块巨石,投入了平静的湖面,激起千层巨浪。
沈婉宁的眼中闪过一丝得色,而萧景琰的瞳孔,则骤然收缩。
“太傅!”他失声喊道。
林宗元却没有抬头,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卷奏疏,高高举过头顶:“老臣教子无方,致使犬子林骁辜负圣恩,兵败失踪,此乃老臣之罪一。老臣识人不明,误将奸佞之辈引为知己,致使国之重器混入赝品,扰乱圣听,此乃老臣之罪二。老臣年迈昏聩,未能及时察觉朝中暗流,致使陛下为宵小所困,此乃老臣之罪三。三罪并罚,老臣……万死难辞其咎。恳请陛下,革去老臣一切官职,将老臣……收押天牢,听候发落。”
他的声音平静而沉稳,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。他没有辩解,没有喊冤,而是将所有的罪责,都揽到了自己身上。
萧景琰死死地盯着他,他知道,林宗元这是在用自己的身家性命,做最后的一搏。他是在告诉皇帝:我认罪,你便有了处置我的理由,可以暂时平息沈家的发难,为彻查真相争取时间。这也是在保护皇帝,避免他因“庇护”臣子,而落下口实。
用心良苦,却也惨烈至极。
就在这时,顾雪舟端着一个托盘,从殿内缓缓走出。所有人的目光,都被这个突兀出现的宫女所吸引。
她走到萧景琰身边,将托盘奉上,低声道:“陛下,您吩咐奴婢查的东西,有结果了。”
托盘上,放着三样东西:一方做旧的假砚台,一枚伪造的象牙印,还有一片……从那幅《奔马图》上取下的,带着“林”字的补丁。
萧景琰的目光扫过那三样东西,瞬间明白了顾雪舟的用意。
他没有去看那些跪着的臣子,而是转身,对林宗元道:“太傅,你先起来。你的罪,朕会审。但在此之前,朕想请诸位爱卿,看一场戏。”
他拿起那方假砚台,高声问道:“众卿可知,此为何物?”
襄王,那个一直混在人群中,默不作声的闲散王爷,脸色微微一变。
一名沈家的言官立刻道:“此乃襄王殿下献给陛下的寿礼,一方传世的洮河绿石砚!”
“传世?”萧景琰冷笑,“顾雪舟,你告诉他们,这方砚台,传了几年?”
顾雪舟上前一步,福了福身,清脆的声音响彻夜空:“回陛下,回各位大人。此砚台的包浆,乃是用桐油和高温催成,其制成之日留学之路,距今……不超过三个月。”
此言一出,满场哗然。
萧景琰又拿起那枚象牙印:“这枚太傅的私印,又是何物?”
顾雪舟道:“此印的旧色,乃是用药水浸泡而成,其制成之日,距今……不超过三天。”
最后,他拿起那片薄如蝉翼的画纸:“那么这个,陷害太傅的‘林’字,又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呢?”
顾雪舟的目光,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,最后,定格在襄王的脸上。
“奴婢不知它何时写就,但奴婢知道,揭动画卷、伪造补丁所用的那种特殊的桐油,气味虽然极淡,却与襄王殿下那方假砚台上的油味……一般无二。”
全场死寂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聚焦在了襄王的身上。
襄王的脸色,在一瞬间变得惨无人色。他怎么也想不到,自己百密一疏,竟然会在气味这种微不足道的细节上,留下了致命的破绽。更想不到,皇帝身边,竟有这样一个能辨识气味的“怪物”!
“一派胡言!”他厉声喝道,“一个卑贱宫女的话,岂能当做证据!”
“是不是证据,搜一搜王府便知。”萧景琰的声音冷酷无情,“朕相信,能在三个月内,做出如此精妙的假货,王爷府上的工坊里,一定还有不少‘杰作’吧?比如……伪造兵符,或是与北境蛮夷来往的信件?”
襄王浑身一颤,再也站立不住,瘫倒在地。
真相,至此大白。
10
襄王萧景珩的谋逆大案,牵连甚广。其府邸之中,搜出了伪造的兵符、与北境部落来往的密信,以及大量用于做旧伪造的工具和材料。铁证如山,再无抵赖的可能。
原来,他才是那个潜伏最深的毒蛇。他利用沈家的野心,挑起外戚与皇权的争斗;他嫁祸于林宗元,企图瓦解皇帝最坚实的臂膀;他甚至勾结外敌,不惜以牺牲边关将士和国家粮草为代价,来为自己篡夺皇位铺路。那几十年的闲散王爷形象,不过是他精心打造的保护色。
水落石出之后,沈家失势,皇后沈婉宁被废,打入冷宫。襄王一党,尽数被诛。朝堂之上,经历了一场剧烈的洗牌,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被连根拔起,萧景琰终于将权力,真正地收归到了自己手中。
数日后,北境传来捷报。镇北侯林骁并未身亡,他将计就计,诱敌深入,与早已埋伏好的援军一道,将入侵的蛮夷部落一举歼灭,立下不世之功。
一切尘埃落定。
又是那个养心殿的偏殿,只是如今,这里已经焕然一新。萧景琰命人扩建了此地,添置了无数珍贵的工具和材料,将其命名为“文渊阁”。
顾雪舟站在阁中,看着窗外初霁的日光,心中感慨万千。
“在想什么?”萧景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顾雪舟回身行礼:“奴婢在想,这一切,像一场梦。”
“这不是梦。”萧景琰走到她面前,目光灼灼地看着她,“是你,让朕从梦中醒了过来。”
他顿了顿,沉声道:“顾雪舟,朕今日给你两个选择。第一,朕可以给你一个全新的身份,赐你黄金万两,让你出宫,从此海阔天空,自由自在。第二……”
他的眼神变得深邃,“留下来。朕封你为文渊阁掌事女官,正三品,掌管天下所有皇家典藏的勘验与修复。你将拥有朕无条件的信任,以及……仅次于朕的权力。”
顾雪舟静静地听着,心中却异常平静。海阔天空?对于一个来自千年之后,在这世上再无亲故的孤魂而言,哪里又是真正的海阔天空?
而权力,她所求的,从来不是权力。
她抬起头,迎着皇帝的目光,缓缓地,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。那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,第一次真正的笑。
“陛下,奴婢斗胆,想要第三个选择。”
萧景琰一愣:“你说。”
“奴婢不要身份,也不要官职。”顾雪舟的声音清澈而坚定,“奴婢只求陛下恩准,让奴婢以‘顾雪舟’这个名字,留在这文渊阁,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匠人。奴婢想做的,不是勘验权力斗争的工具,而是守护这些历经千百年沧桑,依旧沉默而美丽的国宝。让它们,能够完完整整地,再流传下一个千年,下下个千年。”
她想要的,是回归她的本心,她的专业。是当一个纯粹的,文物修复师。
萧景琰看着她眼中的光芒,那是一种他从未在任何人眼中见过的、对事业的炽热与虔诚。他沉默了许久,然后,缓缓地笑了。
那笑容,驱散了他眉宇间所有的阴沉与疲惫,如冰雪初融,春风拂面。
“准了。”他说道,“朕不仅准你,朕还要下旨,在全国设立‘文物司’,由你统管。朕要让天下所有的能工巧匠,都有用武之地。朕要让这世间的每一件瑰宝,都得到应有的尊重。”
他向她伸出手,不是君王对臣子的命令,而是一个平等的、郑重的邀请。
“顾师傅,未来的千年,便请你,与朕一同守护了。”
顾雪舟看着那只修长有力的手,缓缓地,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。两只手交握的瞬间,她知道,一段新的传奇,才刚刚开始。
【全文完】
